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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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55.

埃塞爾控制不住的轉過頭向森林裏奔去,仿佛被什麽恐懼從後追趕般一路奔逃。

月亮不知躲到什麽地方去了。少年看不清前進的方向,甚至根本不去想自己在朝什麽地方奔跑,只想離那片村莊越遠越好。他不加選擇的一頭撞進荊棘滿布的灌木,連蹦帶跳的越過冰冷的溪水,直到被凸出地面的樹根絆倒,狠狠的摔倒在地面上,粗糙的樹皮擦破了手掌和臉上的皮膚,火辣辣的疼。他看著那些傷痕,笑了起來。我逃開了,我拋下艾密拉逃掉了。他絕望的想著。負疚感壓的他喘不過起來,只有那不斷灼燒著神經的疼痛,讓他覺得稍微好受了一點,仿佛他已為自己的失敗付出了代價。而他隨即醒悟過來,不,他的代價還未付出,一切都只是剛剛開始。

“埃塞爾。”

同伴的呼喊將他從這恍惚中喚醒。他回過頭,看見黑發的少年正驚訝的從灌木中站起來。他沒有看到庫拉克。

“怎麽了?”卡爾庫在他身旁跪下,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臂,仔細的察看著上面的傷痕,“你受傷了。”

埃塞爾的心中卻猛地湧起了希望,是啊,說不定還有機會,如果他們能趁黑摸進去的話,或許還能把艾密拉救出來。只要他們三個人……

“你們怎麽這麽慢?庫拉克呢?”少年甩開了同伴抓住他臂膀的手,惱怒的質問道,

“在那裏。”卡爾庫指了指他剛鉆出來的那個灌木,回過頭,像是要說什麽樣張開了嘴,但還是什麽都沒說。

埃塞爾猛地跳了起來,向那灌木叢奔去。都是卡爾庫和傭兵的錯,是啊,如果他們能快一點的話,就能趕的及和他一起潛進村莊。不過,還有機會。現在還來得及。他被這想法所鼓舞,莫名其妙的的激動了起來。巡邏隊,士兵,那一切都不成問題,只要他們潛進村莊。少年有點自我陶醉,不禁想象著他們突破敵人的守衛突然出現在艾密拉眼前的樣子。

鉆進灌木叢,男孩什麽都沒有看見,四下裏很黑,傭兵並沒有如他預料般迎接他,四下裏靜悄悄的,像是根本沒有人在這裏。他不喜歡這樣。

“庫拉克??”埃塞爾大聲的喊著,可沒有人回答他。他茫然的回頭看了一下卡爾庫,黑發的男孩也鉆進了灌木叢,默不作聲的向後面的一棵大樹走去。埃塞爾跟在他身後,可怕的預感籠罩了他。

Aske保佑,他輕聲的祈禱著,然後,他看見了庫拉克。

傭兵正靠著那棵大樹坐著,頭上包著布條,看不清表情。男孩的預感變成了現實,他的心猛地沈了下去。

“他怎麽了?”埃塞爾輕聲問道。

卡爾庫沒有回答,而是在傭兵身前蹲下,拍了拍他的面頰。

庫拉克茫然的擡起頭,看著眼前的男孩們,努力笑了一下:“我想我一定是暈過去了。”在他臉上,應該是右眼的地方被布蒙著。布條被血浸透了,在夜色中,看上去漆黑一片。

埃塞爾站在那裏,無法呼吸。不,這不是我的錯,他這樣告訴自己。

“我們碰上了敵人。”卡爾庫說道。

“我有點不小心,”傭兵還努力的笑了出來,他轉過頭看了一眼卡爾庫。黑發的男孩用幾乎無法察覺的方式搖了搖頭。傭兵臉上的笑容立刻消失了。

“我不知道。”埃塞爾輕聲說道。隨即難受的說不下去了。他知道的。可他還是拋下了他們。

“這不是你的錯。”傭兵揮了揮手。

男孩轉過臉不再看他,他無法再看他:“他們把艾密拉帶進村子裏了,我們……”

卡爾庫深深的吸了一口氣,仿佛不知道該說什麽了。

傭兵看著埃塞爾在黑暗中模糊不清的臉。過了很久,才慢慢的搖了搖頭:“不,不可能。他們一定會嚴加看守的,我們根本不會有機會。而且……”傭兵沒有繼續說下去。現在他們知道我們是誰了,他想著,他們會把女孩,甚至還有獵人,弗林根吊上刑架來逼我們自投羅網的。如果能選擇的話,他想現在就躲得遠遠的,遠的好像根本沒有來過這裏,根本不知道這發生了什麽事情那樣。他已經瞎了一只眼睛。夠了,如果這是必須要付出的代價的話。可是看著眼前的那兩個男孩,他知道,這些男孩不可能當作什麽都沒有發生過。他們的代價還未付出。

庫拉克將目光從男孩們臉上挪開,投向了天空,天空已經有點發白,夜晚就要結束了。或許,這一切也要就此結束了。想著弗拉肯的那張胖臉,他閉上了眼睛。

埃塞爾將目光轉向卡爾庫,又轉向傭兵。他沒有再說什麽,而是轉過身,如同憂郁的化身般向森林深處走去。卡爾庫下意識的想要跟上去,卻還是停了下來。站在傭兵的身旁,他默然的看著同伴的身影消失在森林深處的黑暗中。

56.

所有那些從森林裏逃出來的士兵都聚集在了酒館的大廳裏。當繆爾的目光從他們臉上掃過時,幾乎所有人都垂下了頭。甚至還有人低聲的哭泣。

“哭什麽!!”繆爾吼道。

那哭泣聲立刻就消失了。

“看著我!”繆爾用劍柄重重的敲了一下身旁的桌子,轟然的巨響讓所有人都擡起了頭。

“你們知道這場仗打得多窩囊嗎?”繆爾狠狠的瞪著他的士兵們,“三個人,還有兩個是小孩子!你們就是輸在了這樣的人手上。你們就被這樣的人嚇破了膽,連指揮官的屍體都不敢收容就逃了回來。你們還算是帝國的士兵嗎?你們令帝國蒙羞。”

他聲色俱厲。士兵們又垂下了頭。盡管繆爾總是嚴厲的,他們卻從未見過他這麽憤怒過。可沒人知道千騎長內裏的悲傷,房間裏只有20多名士兵。那意味著有超過三十名以上的士兵永遠的留在了森林裏,這比他們在掃除邊境警衛隊的戰鬥中損失的還要多。繆爾這樣想著。可他卻必須向活下來的人憤怒的揮著手,大聲斥責他們的懦弱,斥責他們為什麽沒有戰死在森林裏。

“你們以為占領了村莊戰爭就算結束了嗎?不,我告訴你們,這才剛剛開始。下一步是整個格裏克平原,所有sembla教徒夢想的應許之地。而奪回這聖地的光榮使命就落在我們肩上,而現在,你們卻要告訴我,你們被兩個小孩子嚇破了膽,就要這樣灰溜溜的逃回去嗎?”

“不!!”士兵中有人發出憤怒的呼喊聲站了起來。

繆爾看了看他。這便是他的士兵,單純,勇敢。他們不怕犧牲,他們只害怕犧牲的沒有價值。多麽好的人啊。而他的目的並沒有達到。他還要繼續。

“是嗎?那麽,當你的指揮官被殺死時,你在什麽地方?”繆爾露出嘲諷的表情說道。

那名士兵漲紅了臉,就那樣站在了那裏。似乎是為自己的行為而羞恥的說不出話來。

他猛地把目光從那名士兵臉上移開,慢慢的巡視著房間裏的士兵們,讓所有人註意到他的目光。讓所有人都羞愧的低下頭。

“你們是我挑出來執行這任務的,你們被選來執行這艱巨而意義深遠的任務,你們說自己無愧於這榮耀,那麽,證明給我看!!用實際行動來證明你們是值得我驕傲的。用實際行動來證明我的選擇沒有錯。”

“是。”那名士兵驕傲的喊道。仿佛因為被賦予這信任而喜不自勝。

“這裏的所有人,加勤巡邏三天。”繆爾揮了揮手,房間裏的士兵全部站了起來。盔甲碰撞的聲音猛然響起。人們臉上閃耀著興奮的光芒,慢慢的走出房間,不時的回過頭,仿佛仍沈浸在剛剛那一瞬間犧牲般的偉大情緒中一樣。

那名仍站著的士兵走到繆爾的身前,臉上帶著抑制不住激動。

“我以我母親的名義發誓,我將讓您為我而驕傲。”他小心翼翼的說道,仿佛是在將自己的生命獻給眼前的長官一樣。

哪怕繆爾怎樣控制著自己的心情,也不由得稍稍感動了。他拍了拍那名士兵的肩膀,輕聲說道:“好好幹。我等著那一天。”

那士兵重重的點了點頭,轉過身向外走去。

繆爾站在那裏一動不動。那名年輕人知道自己的誓言是什麽意思嗎?他以他母親的名義發誓去死。繆爾為這可怕的想法而顫抖了一下。隨即咬緊了牙齒。不管怎樣,他會盡力避免這種事情發生的。

擡起頭,繆爾註意到那名斥侯還沒有離開。好像是從剛才起,就一直在小心翼翼的希望引起他的註意。

“怎麽了?”繆爾問道,

“士兵們抓回來的少女和雙胞胎。大人您可要見見他們?”

“雙胞胎?”繆爾皺了皺眉頭,想起了那個小酒館老板。至於那個女孩,則毫無疑問是醫生的孩子。

“把那對雙胞胎帶過來,還有,把那個酒館老板也帶來。不。”繆爾停了一下,走到窗前,看了一下窗外的夜色。莫名其妙的笑了。

“先把那個女孩和醫生帶到我房間來,讓酒館老板就在我房間門外等著。”

“是。”那名斥侯恭敬的鞠躬,向後退去。而一個出乎意料的質問讓他停在了那裏。

“你的名字?職位。”

斥侯茫然的擡起頭,看著眼前的長官,隨即猛醒般回答道:“維裏埃。大人。斥侯隊的副隊長。”

“維裏埃。從現在開始,你是部隊的副指揮官。我睡覺時你負責接受所有的報告,並向我匯報。可以未經我允許做出50人以內的兵力調動。在把俘虜帶來之前,先把各個小隊的隊長傳喚來,我向他們公布這個任命。現在去吧。”

“大人……”

那名斥侯似乎是被這出乎意料的任命嚇呆了,就這樣楞在了那裏,直到繆爾揮了揮手,才誠惶誠恐的退出了門。

57.

“你應當感謝我給你們父女團聚的機會。向你們的神祈禱吧,祈禱我沒有那麽快抓住剩下的人。”

繆爾以無可比擬的嘲諷語氣這樣說道,然後轉過頭,向維裏埃點了點頭:“把他們關到酒窖裏去。”

“等一等。”醫生猛然推開了阻擋在他身前的士兵,向前走了一步,“我請求你,放過我的女兒。她還小,她不知道她在做什麽。我以父親的身份請求你放過她,如果你一定要懲罰什麽人的話,就懲罰我吧。”

“爸爸!”艾密拉從後面抱住了醫生,大聲的哭喊著,隨即失去了意識。醫生伸出手臂把她緊緊抱住。

繆爾搖了搖頭,這位父親的請求並沒有打動他,甚至醫生臉上那種犧牲般的嚴肅表情也未能讓他有絲毫感動。慢慢的,他臉上浮現出覆雜的笑容:“我的女兒十三歲時就被貴族看中,在和你的女兒一般大時,便已經有了孩子,你以為我不想為她做點什麽嗎?”他轉過身,不去看醫生臉上的表情。

門開了,父親和女兒被推了出去,在門外,醫生看見了弗拉肯滿是憂慮的臉。這小酒館老板仿佛在幾天內瘦了下去,眼窩深陷,額上出現了深深的皺紋。醫生轉過頭去不再看他。努力昂起因為剛才的打擊而稍稍垂下的頭,抱緊女兒從弗林根身旁走過。

弗林根在接觸到醫生目光的那一瞬就埋下了頭,等他們從身邊走過,才偷偷看了看他們的背影,然後他轉過頭,走進了繆爾的房間,隨即跪倒在地上。

小酒館老板開始掉眼淚。他並沒有哭出聲,臉上一點痛苦的表情都沒有,眉毛沒有皺,嘴沒有咧,額上的皺紋沒有亂七八糟的擰成一團。他就跪在那兒睜大眼睛看著騎士,蠕動著嘴唇,似乎是在向他的神祈禱,淚水噗噗的跌落在地面上。這一幕看起來或許有點滑稽,卻因為弗林根臉上那種受難般的聖潔表情而變得神聖。

而那神聖對繆爾來說卻毫無意義:“你在這裏幹什麽?”他一半驚奇一半諷刺的問道,仿佛被眼前的一切搞糊塗了,“你在哭什麽?”

“我的孩子們,把我的孩子還給我。”

弗林根開口說話,聲音沙啞哽咽,只有這時才讓人覺得他是在哭的。

“你的孩子,誰告訴你他們在我手上?”繆爾笑了,他輕松的在桌前坐下,拔出劍,用桌上的一塊布輕輕擦拭著劍鋒。

看著劍刃上閃爍著的金屬光芒,弗林根不由得打了一個寒戰,卻隨即用更堅決的口吻說道:“我聽到他們的哭聲了,我知道他們在這裏,我是他們的父親。他們是我的孩子。”

繆爾放下了手裏的劍。弗林根那種肯定的語氣,讓他感到了稍稍的震撼,他決定不再和眼前的小酒館老板玩下去了。

“沒錯,他們在我手上。”

“我求求你,把他們還給我。”

繆爾站起身在房間裏走來走去:“我的副手被殺了。誰把他還給我?”

弗林根無法開口。他終於不堪重負似的彎下腰,大聲的哭泣。仿佛心裏的支柱被騎士的那句話給摧毀了一樣。

“我求求你。”他哭喊著一遍遍重覆著。

“夠了。”騎士在他身前停下,揪住他的頭發讓他擡起臉來,“夠了,不要再拿那些無理的請求來折磨我的耐心。”

“求求你……”弗林根的聲音漸漸弱了下去,卻仍茫然的重覆著這幾個字眼,仿佛這是他唯一的希望般。

“不過,你的孩子們還小。殺死他們毫無意義。”繆爾若有所思的轉開了頭,“我要的也不是他們。”

弗林根停止了哭泣。他驚恐的看著眼前的騎士,隱隱明白了他的意思,又禁不住顫抖了起來。

“我需要你做件事,”繆爾放開了弗林根,走到窗前,看著外面漆黑的森林。

“我要你去森林裏,找到他們,告訴那兩個孩子,他們的父親在我手上,我要他們在明天中午之前回村子裏來。” 然後他轉過頭,臉上不可抑制的露出殘酷笑容,“還有,告訴那個傭兵,你的孩子在我手上。他現在可以負起保護他們的責任了。如果他不來,你的孩子就必須死。”

59.

從繆爾的房間裏出來,可憐的小酒館老板便直接朝森林走去。月亮已經沈下去了,太陽還沒有升起來,確切的說,這是一天裏最黑的時候。而弗林根就在這樣的時候進了森林。他必須找到庫拉克和艾威拉的孩子們。可他不知道自己怎樣才能找到。他對森林毫無概念,甚至可能進去後就根本出不來了。可他必須找到傭兵他們。只有這樣才能拯救他的孩子。就像那些將死的人會毫無選擇的相信一切救贖那樣。弗林根緊緊抓住這最後的希望不放。他隨身帶了一把匕首,不是為了防身,只是為了——如果到了明天中午還沒有找到庫拉克的話,可以用這把匕首自殺。

“爸爸會和你們一起的。”弗林根喃喃的念叨著些毫無意義的話語。深一腳淺一腳的向森林深處走去。不時因為踩到青苔而猛地滑倒,並終於扭傷了腳踝。痛苦撕扯著他的神經。而他竟然能把這痛苦拋在了一旁。一邊走,小酒館老板一邊大聲呼喊著庫拉克。他無助的哭喊聲在森林裏回蕩。而回答的,只有風聲,樹葉的沙沙聲,夜梟的鳴叫和不知道什麽動物的啼聲。弗林根並沒有感到恐懼,他被心裏的重荷壓得喘不過起來,以至於根本無法註意到外界的一切到底有何可怕。他只註意的聽著那聲音裏是否有人的回答。可是,沒有,沒有人的聲音。這比什麽動物的鳴叫還要可怕。他漸漸陷入無比的恐懼之中,仿佛自己正一步步地走向深淵。恐懼和勞累讓他肌肉酸痛,腿重的擡不起來,扭傷的地方變得有膝蓋那麽粗。而比那更可怕的是絕望。我的孩子們,他費勁的從藤蔓盤成的陷阱裏面抽出腳,一邊大聲的哭泣,我就要失去他們了。一遍又一遍的,可憐的小酒館老板重覆著這個念頭。天還沒有亮,他就已經把手伸向了匕首。只是孩子們還在等他這個事實讓他沒有把匕首刺進自己的心臟。

又穿過一條小溪,弗林根註意到天色開始變白。他又一次絕望的把手伸向了匕首。然後又一次停了下來。不,我還有一天的時間。他這樣想著,卻絕望的認為那毫無意義。他不可能找到傭兵他們的。帶著這絕望,他又一次的呼喊著傭兵的名字。然而和之前的無數次一樣,沒有人回答。他在水邊跪下,以無比的虔誠向aske神祈禱。懺悔自己的一切罪過,祈求神的原諒。然後又把同樣的祈禱向sembla神重覆了一遍。他身後的灌木叢突然一陣響動。弗林根轉過頭,並看見了傭兵。就好像看到了神世的大門敞開了那樣,小酒館老板發出激動的喊聲。而他隨即記起了自己的使命,瞬間臉色慘白。仿佛末日來臨了一般。

60.

“她怎麽樣?”艾威拉看了看仍然昏迷不醒的少女,詢問著在旁看護的醫生。

“他們把她帶回來時,她還在流血。”弗拉肯回想著他站在騎士的房間裏,看著女兒被扔到地板上的情景,憤怒的握緊了拳頭,哪怕被末世的劫火焚盡他都不會原諒那些異教徒的,“傷口不深,可是失血過多。幸好現在已經安全了。她還小,還能恢覆過來,只要細心調理……”醫生說不下去了,他捂住臉,無聲的哭泣著,淚水從指縫間流出。懷抱著女兒的布蘭卡也把頭向了暗處。可獵人還是清楚的看到了她臉上的淚水。

獵人拍了拍弗拉肯的肩膀,長長的嘆息了一聲,不免想到了自己的孩子們,又嘆息了一聲。

布蘭卡發出輕聲的驚叫,少女睜開了眼睛。

艾密拉看著眼前的黑暗,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還在做夢。那種暈眩感仍然纏繞不去,像一片煙霧那樣在腦海裏轉來轉去。然後四下裏漸漸的亮了起來,她看著頭上的木板,明白到自己是在酒窖裏面。可她不明白那木板為什麽看起來這麽近,好像就在眼前似的。少女茫然的伸出手,像要觸摸那木板,她的母親隨即握住了她的手指,把它們靠在臉頰旁。冰冷的淚水沾濕了艾密拉的指尖。為什麽要哭呢,艾密拉這樣想著。然後她轉過頭,看到了父親和獵人艾威拉,他們臉上都帶著那種悲傷而絕望的神氣,仿佛置身塵世而仰望青空之扉般。為什麽要這樣看著我呢?艾密拉這樣想著。然後她猛地明白了過來。我就要死了?

她為這個念頭而感到好笑。難道沒有什麽比這更可笑的嗎?會在15歲時死。如果是在半個月前,哪怕聽到神親口這樣說,她都無法相信。只是半個月,一切就都改變了。

她並沒有覺得恐懼,甚至並不曾痛苦。直到此刻她仍無法相信自己就要死了。她無法想象會是怎樣的暴力把她從母親的擁抱中拽出來,狠狠的,推向死亡的懷抱。她甚至抱著某種不切實際的幻想,她的神會保護她的。難道不是嗎?難道她在亞魯得學習時神官們不是這樣說的嗎?難道在危及時不是她的神拯救了她嗎?那她為什麽不能相信,她的神會在最後一刻,讓埃塞爾出現在她面前,將她從危難中解救出來。讓他們的信仰,和比那信仰更純粹更美麗的愛情戰勝一切。

女孩笑了,是的,埃塞爾會出現的。她們會幸福的。一切會像原來那樣。她們會像什麽都沒有發生過那樣,幸福的慢慢老去。為什麽不呢?

女孩精神恍惚的看著眼前的一切,慢慢覺得那一切都和她沒有關系。她在那種恍惚中感到了幸福。那種逃離現實而活在幻想中的幸福。

弗拉肯撫摸著一下女兒的面頰,她的額頭燙手。他強忍著眼裏的淚水,狠狠的捶打著酒窖的木門,大聲喊著:“我的女兒在發燒,她很虛弱,讓我去取藥。求求你們。救救她。”

可無論他怎麽喊叫,都沒有人回答。醫生轉過身看著女兒,就那樣靠著門,慢慢的滑倒在地上。

61.

“庫拉克,庫拉克!!救救我,救救我的孩子。”弗林根猛地跳起來,向傭兵奔去。腳踝的疼痛猛地湧了上來,他疼的一軟,直接撲倒在了傭兵的腳旁,“庫拉克,救救我的孩子,我求求你。”小酒館老板拽住了傭兵的褲腿,仰起頭,看著他的臉。隨即因為看到他臉上的傷而打了個冷戰。天色微明,那條被血染成紅褐色布條讓弗林根不由自主的閉上了嘴。

傭兵沒有說話,而是轉過頭看著身後的森林,卡爾庫很快從灌木叢中鉆了出來,向傭兵搖了搖頭。又轉過身沿著溪流一路向下走去。埃塞爾也從那片黑暗中走出,站在了傭兵身旁。臉上帶著弗林根所無法理解的冷漠。

“你怎麽會在這裏?他們怎麽會放你出來。”傭兵輕輕把弗林根推開,退後了一步。

“他們抓住了我的孩子!!”弗林根停了一下,象是猛然想起了那一切,憤怒的吼道,“而我把他們交給了你。”

“是的,你把他們交給了我。”庫拉克沈默了很久,才開始說話,聲音很低,仿佛是因為受傷而沒有力氣大聲說話那樣,“我盡力去保護他們。可是我失敗了。”傭兵搖了搖頭,象是想找個詞匯描述他的努力似的。可最後,還是什麽都沒有說。就那樣直直的站在那裏,用僅剩的一只眼睛看著弗林根。

弗林根恐懼的說不出話來,或者,是憤怒的說不出話來。他不知道怎麽描繪心裏的感受。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恐懼或憤怒。他無法思考。只不停的像要抓住腦袋裏面僅存的那絲光芒似。我的孩子們,孩子。是的,這就是他的光。他反覆念叨著他們的名字。卻變得更加茫然。

傭兵伸出手把他拉了起來。弗林根縮起扭傷的那只腳,抓住傭兵的肩膀站著。看著傭兵的臉,他努力讓自己不被那條被血染成紅褐色布條所影響。我要把他帶回,我要把他帶回去。他這樣想著,緊緊的抓住了傭兵的胳膊。

“弗林根!!”傭兵被他抓疼了,狠狠的甩開手臂。疑惑的看著眼前失神的父親。

那聲叫喊把弗林根從恍惚中拽了出來。他搖了搖頭,象是要驅散什麽不切實際的想法似的:“庫拉克,我的朋友,我把我的孩子們交給你,我把我的生命交給你。我要你像照顧自己的孩子那樣照顧他們。可是你,你把他們送進了異教徒的手裏。”弗林根終於忍受不住哭了起來,“而現在他們就要死了。你害了他們。你殺了我的孩子。你為什麽不把我的命拿走呢?庫拉克,你知道我願意犧牲一切去保護他們,而現在,什麽都沒有了。你為什麽不把我也殺了呢?”

“該死的!!弗林根。清醒一下!!”傭兵抓住小酒館老板的衣襟,狠狠的搖著,“你說他們要死了是怎麽回事?”

“那個帝國騎士要殺死他們,他要我告訴你們,如果明天中午之前不回村子裏的話。他就會殺死我的孩子,還有,艾威拉。”弗林根看著站在一旁的埃塞爾,惡毒的補充道,就是他們,他們不肯離開這裏,他們害了我的孩子。小酒館老板滿心酸澀的想著。

“爸爸。”少年發出淒然的叫喊,猛然伸手抓住了弗林根的胳膊,“你說他們要殺死我的父親,是真的嗎?”

“還有艾密拉,他們也要殺了她。”帶著些許覆仇般的快意,弗林根回答道,幾乎是興高采烈的看著男孩臉上的痛苦與絕望。

“夠了。弗林根。”傭兵猛地松開了弗林根的衣襟,以至於後者幾乎是立刻跌倒在了地上,“你就是為了告訴我們這個才來的嗎?”

弗林根仰起頭看著他,臉上帶著些許瘋狂的笑容:“是的,我就是為了告訴你們這個才來。我以為可以找到辦法救自己的孩子,可是我錯了。你不會去救他們的。他們會死的。我會死的。可是你們也會死的。”小酒館老板絕望的揮著手,又因為這絕望而狂熱。他大聲的吼道:“哪怕死後,我也會向aske神祈禱的,祈禱他用憤怒的火焰將你們燒成灰燼。哪怕要用無盡的時間去等待末日降臨,我也會一遍遍的祈禱神將你們的靈魂變成黑暗的巖石,在末日降臨的那一天,被劫火千萬遍的焚燒直到化為灰燼。”然後他的聲音漸漸低落,象是看到了末日到來的那一刻,或許,對他而言,末日就是他的孩子們死去的那一刻:“可是我的孩子們,他們有什麽罪?為什麽會這樣?”

傭兵搖了搖頭,像是受不了弗林根的詛咒般後退了一步。我已經付出代價了,他無助的想著,隨即明白到,就像他在生命中曾無數次領會到的那樣,並不是所有的付出都有回報。

埃塞爾沒有理會小酒館老板的那種瘋狂。他垂下頭,喃喃的念叨著:“中午,中午。我們還有機會。”然後他猛地擡起頭,“弗林根,他們被關在什麽地方?你一定知道的,對不對?”

“我為什麽要告訴你?”弗林根一邊搖頭一邊慢慢的向後退去,臉上露出無比殘忍的笑容,“你想去救他們。你們殺死了我的孩子,卻還想要去救他們?你以為我會告訴你嗎?”

“該死的。”埃塞爾抽出了他的短劍,蹲下身把劍抵在了弗林根的脖子上,“告訴我,他們在哪裏?”

小酒館老板吞了口口水,卻仍笑了出來:“殺了我吧,我可以先一步,去等我的孩子們。”他為這個想法所誘惑,甚至露出了笑容。

傭兵抓住埃塞爾握劍的手,猛地把他從弗林根身旁拽了開來:“你瘋了,我們不能回去。他們肯定設好了埋伏在等我們。”

男孩踉蹌著後退兩步,倒在了地上,他擡起頭瞪著傭兵,仿佛他的眼睛就是他的箭一般:“我們一定要回去救他們。”

“該死的。”傭兵轉過頭沒有再理會他,“弗林根,我們不會回去的。不管是去救人還是去自投羅網。我沒救下你的孩子,可我至少還可以救自己。所以,用不著告訴我他們在什麽地方,在我沒拔劍之前離開。我不欠你什麽。”

弗林根垂下了頭。他不知道事情會變成這個樣子。他沒有想到。或者說,他根本沒去想事情會變成什麽樣子。他不知道該怎麽辦。詛咒毫無意義,懇求毫無意義。他的孩子會死。不論他怎樣懇求或詛咒,這些人都不會回去的。不,他們會的。他的心猛地一顫,就象是一道光芒猛然刺入眼睛一樣,他擡起了頭。

“他們在我酒館的酒窖裏。”弗林根飛快的說道,臉上浮現出的惡毒的笑容,“我會等你們來的。”

“該死的,弗林根!!”庫拉克拔出了劍,又那麽一瞬間他瘋狂的想要把眼前的這頭肥豬砍成兩半。而一種莫名的絕望隨即籠罩了他的心。他松開了劍柄。在弗林根身前蹲下,“弗林根,我知道你恨我們,可是你要我們怎麽辦?要我們去死?要我們自投羅網去換你孩子的命?你說說看,我們該怎麽辦?”

弗林根茫然的搖了搖頭,臉上的笑容慢慢消失了,大滴大滴的眼淚滑過面頰:“我不知道,我不知道。”他哽咽著回答道,“我只是想救我的孩子。”

“你要幫誰?幫我們還是幫異教徒?”傭兵輕聲問道,隨即站起身,“走吧,弗林根,好好想想。”

弗林根坐在地上擦著眼淚,終於止住啜泣後,他站了起來,慢慢的看了看傭兵和埃塞爾,沒有再說什麽。然後他轉過身沿著溪流向森林外走去。初升的陽光照耀著他的背影。

末世的劫火:aske教認為惡人會在死後變成大地的一部分,在末日到來時被劫火焚盡。

青空之扉:aske教認為善人會在死後越過青空之扉,進入天空之後的神世。

作者有話要說:

☆、第 10 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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